年第期（总第期）

◎妹妹的白手套

像雪花一样白，却沾满了

红十字梅花的来苏味

妹妹曾戴着它，在小兴安岭

医院

一次次把挂彩的“顺山倒”号子

从死神手里夺回来

闲下来，就坐在诺敏河边

蘸着白桦林的倒影

把手套和自己的歌声洗净

直到把木刻楞还给大山

还给瓦砾下钻出来的小草

才背上一沓雪青色的回忆

成为另一座城市的美容师

每一场大雪停下来

都要戴上白帆布手套

挥动一把扫帚，把黄昏扫进月色

从午夜扫出黎明

之后，把汗湿的手套和往事

摁进水里揉搓，直到揉出

两鬓霜雪，拧出苦参花的幽香

◎刮大白

站在木马上，她就成了

矫健的中年女骑手，手里的

一把大抹子，就是一再挥起的马鞭

远离故乡呼伦贝尔

远离蒙古包，我的老房子

就是她驰骋的草原

一次次把阳光抹平，把窗外

的花香鸟语，和自己不断变幻的身影

放在抹子上，摊开，再按进墙体

她用仰望与天空交谈，偶尔有一只想象

的鸽子，把一朵白云堆放在她的鼻尖上

然后展开翅膀，扬长而去

她不断用移动的马蹄，丈量十五岁儿子

的美好前程，丈量父母晚年的幸福

丈量一个女人的疲惫岁月

她与朝阳一起上路，驮着夕阳

回归，总想日行千里

让整个城市洒满雪白的蹄音

◎旋覆花

扎根荒滩、田头、地角，像繁花落尽

大地上的一块补丁，雅致的名字

如书香门第走失的一个孩子

一丁点小花，每一朵都是金子

蓓蕾如蓄势已久的忠贞，若被季节的眼神

点燃，就是一场谁也拦不住的烈火

每一个花盘都是一张太阳的脸，摇曳

风雨，笑对别离，用芬芳的光芒照亮

每条小路，让老人和孩子领着歌声通过

花瓣如菊，宛若针尖，却无意刺伤

绿肥红瘦，如果陶渊明健在

是否会把她移植东篱下，成为南山回望的一道风景

旋覆花，金佛花，总会想起

故乡的二妹，抛开远在他乡的小家

年复一年，茹苦含辛，侍奉年逾九旬的老爸老妈

硬是把一颗孝心，熬成了一朵苦香苦香的

小花，把一个美丽的传说，讲成了一个

柔肠百转的故事，哦，旋覆花，金佛花

◎蒙族女人

举起酒杯，豪爽的

笑语像粗犷的套马杆

套住了奔跑的话题

保险精英、医保局长、房产高管

人民教师，用不同的侧影

诠释了蒙族女人别样的风采

透过隆起的颧骨，犀利的

眼神，还可以看到

穿越风雨的那只苍鹰

坐在蒙古包的落霞里

说起天苍苍，野茫茫

和大数据、云计算，一个民族

正在现实与梦想之间的跨越

也谈诗歌，谈寺庙，而最多的

还是在杜蒙草原黄昏的锦缎上

用满桌的色香味绣出

友情的玫瑰，再镶上牧歌的花边

◎雪中有个快递员

雪落下来，落满她的肩头

口罩，和浅灰色的黄昏

她和她的三轮车

与小区隔着的铁栅栏，是抗疫期间

我与世界最近的遥望

睫毛上的雪

压弯了她卷曲的微笑

一袋袋菜蔬和油盐酱醋从围墙递过来

也递来了瓣瓣雪香

人们陆续赶来

她一次次把沉重的包裹

和外面的好消息，举过

簌簌飘落的雪花，举过

渴盼的眼神，举过三月的头顶

之后，悄然离去，邮车

摇摇晃晃，拉着沉甸甸的早春

白茫茫的背影，瘦小

倔强，像一座城市的精神缩影

◎女儿的脚

女儿近一米八的身高

长了一双大脚，走起路来风生水起

到哪儿都是一道高海拔的风景

很难买到合脚的鞋子，一旦遇到

总要多买几双，黑的白的

花的格的，像要把路走出不同的款式

而对自己的职业却情有独钟

在付出和收获之间，她选择了耕耘

和坚守，纵使荆棘丛生，也要大步穿越

脚早已停止了生长，却要用它

把路挤宽，每天披星戴月，跋涉或奔走

把路踩出了动静，脚也伤痕累累

常给她烧一壶开水，等待午夜归来

让她从僵硬的疲惫里拔出脚来

烫一烫，把磨出老茧的日子烫软

◎奶奶的毛葱地

一到春天，奶奶就要带上我和哥哥

用铁锹把小菜园和陈年旧事翻过去

种上一家老小一年的指望

毛葱总要占据阳光最疼爱的地块

种上一垄又一垄，再一脚脚踏实

三寸金莲的奶奶，拄一根榆木拐杖颤颤巍巍

踩上去，田垄上就留下了一排感叹号

而不识字的奶奶，并不知道

自己正在用脚，写一篇世上最美的诗文

父母都有忙不完的工作，奶奶就把整个家背起来

洗衣做饭，锄草施肥，忙得像个小脚的陀螺

收获季节，奶奶总要把一盆滚着露珠

的毛葱，摆在饭桌中间，就着窝窝头

养活了一家青黄不接的日子

奶奶还常把毛葱装满柳筐，挎上

一篮子笑声，送给只有一碟咸菜的邻居

往事如风，奶奶早已离开那个北方小村

回归了另一片黑土，而那片印满小脚的葱地

依旧翻耕着绿油油的回忆，一天都没荒芜

◎山野菜

折叠的岁月，有些山野菜

已赋予了思亲怀旧的内涵

偶尔抖一抖就有一股老家的味道

早些年婆婆丁、苣荬菜、老桑芹

灰灰菜，遍布老屯的林间地隙

山山卯卯，缝补着小村饥荒的日子

小脚的奶奶推开晨雾，趟着露水

采来榆钱苋菜和上玉米面，用蒸出来的

翡翠馒头，喂壮了我和哥哥朗朗的书声

奶奶走了，走向了时光深处，而生生

不息的野菜，还站在深深浅浅的脚窝里

岁岁开花结果，好像还在等待老人归来

追寻记忆的脚步来到旷野，像寻找

多年不见的亲人，把一些熟悉的清香

收进奶奶的那只装满故事的柳筐

山色空濛，布谷声声，还是那树

那山，却再也不见那个矮小佝偻的身影

只有阵阵春风，从野菜上轻柔的抚过

◎烟斗

喜欢叼一个木质的烟斗

什么都不装，只装袅袅炊烟下的乡音

小兴安岭青葱的岁月，故乡白发苍苍的叮嘱

偶尔吧嗒几口，品尝一下乡愁的滋味

翻遍童年的记忆，家族里没有一只烟斗

最难忘的是奶奶半米多长的烟袋，铜锅玉嘴

每至夜深，都要装上旱烟和一天的劳累

揉着肿胀的小脚，把一屋子的鼾声点亮

奶奶早年丧夫，一个人把五个儿女拉扯大

烟袋杆就成了她走出孤寂的一根拐杖

漫漫长夜，常独自端起烟袋，对着天上的星星

吐出心底的苦，像一句句无处倾诉的独白

我不会吸烟，就把奶奶抽剩下的烟丝

填满烟斗，二十余载一直舍不得点燃

一个人的时候，就捧起来闻闻

仿佛又回到了烟香扑鼻的奶奶身边

◎母亲的茧花

大山深处花开花落

唯有母亲的茧花开在掌心

细数过往流年，轻捻柴米油盐

用操劳打磨琥珀色的日子

每到冰雪消融，她就翻山越岭

在山脚下、小河边，把沉睡的荒芜捡起

挥舞锹镐，翻开亘古的冻土

播进早春，让绿油油的念想发芽

一根桦木锄柄，一根爱的琴弦

在十指间拉动，磨碎料峭春寒

换回荒年的温饱，富裕后的时鲜

一声朗笑挑开一个血泡，留给痛疼包浆

每到丰收，她就背上一袋子思念

走山路，倒火车，进省城

一身尘土，两肩殷红，满脸汗迹

让儿女心似刀绞，泪泉潺潺

世上的奇葩，就开在心底手上

拉起母亲的手，都会得到验证

亲一亲那重重叠叠的茧花

沧桑岁月无声大爱，就会让热血喷涌